我躺在洁白的病床上，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不太真实。床的两侧可以升降的把手十分结实，光滑的不锈钢质地。我仍然难以平躺，侧卧的姿势搭配我绵软的身躯，起身动作颇为吃力。我抓住把手，以此为支撑艰难地挪动自己的双腿，勉强挪到了床脚的出口。床沿突出了一截，让我脚踩不稳地面。
"来抱住我，先坐床沿30秒，再起身停30秒，感到稳住了再动。"一位护理人员搀扶着我的一侧，另一侧是我的先生，我缓慢地探到了玻璃隔门外几步之遥的洗手间。借此机会，我停下来仔细观察镜子中的自己。
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，仍然穿着蓝色花纹的病号服，松松垮垮地垂着，支撑着一个凸起的梨形。不同的是，产后护理人员给我更换的这套，花色更新，质地更厚，仿佛在提醒我不要着凉。后背的腰痛并没有随着婴儿的降生一起消失，骨盆扭动时咯咯作响的疼痛感依然紧随左右——唯一不同的，是我肚子里少了那个小肉团。
这个发现让我有些许不适和悲伤。刚出生的小生命刚刚被一小撮奶粉填饱。脱离母体，通过一阵冲力来到这个世界，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不安，她再次陷入熟悉的黑暗，安然入睡。但在这个最该安睡的夜晚，我却不断咳嗽，毫无睡意。刚才的场景像一剂强劲的肾上腺素，让我不得不再回想一番。
我想起产房天花板上明亮的浴霸，温暖的光线肆意地流淌在她身上。那小生命双手扶在湿润的墙上，硕大的肚子朝下，一边忍耐着汹涌的阵痛，一边左右摇晃着岔开的双腿，试图让已经扭曲成一团的身体得到一丝缓解。"大口呼吸，呼气。"指导我的助产士说道，她刚刚带我来到这里做水疗放松。不，这个姿势不太适合我。
现在，我应该蜷缩成一团，抱着自己发抖的身体。在那位助产士到来之前，我确实在床上硬生生地挺过了每次持续几十秒的宫缩。我来这里进行催产，因为这个孩子又"留级"了。她不像哥哥直接破水，送入医院时就直接开十指那么痛快，她在母体中"划水"到41周仍没有任何生产迹象，医院匆匆向我下达了入院通知。幸运的是，二胎容易急产，有备无患。人生体验一场，二胎的生产经历或许能相互补充，拼凑出更完整的地图，我自嘲地笑了笑。
比如"催产三件套"：水囊、人工破水、催产针。好在医生中午内检时我的宫颈已经软化并开始打开，水囊得以免除。下午两点，我准时到达待产室。待产室的环境让我感到既新鲜又陌生。床头高架上挂着催产素瓶子，整个下午，护士们来来回回查看胎心监护数据，每次顺便将滴注速度加大一码。我垫着一个三角状的长条软枕，这样才能勉强平躺在床上，避免胎心监测接触位置不准确。收拾妥当之后，我忐忑地等待着催产素点滴导向的必然疼痛，一边留意着四周的一切。
这里可以一览所有临盆的女性，观察她们生产前的状态和表情。我左手边的女人经历了漫长的开指，小声地呻吟着疼痛，她的助产士坐在一旁，轻拍她的背，引导她的呼吸。她想要请先生过来陪同，但最终未能如愿。我右手边的女人临产时呕吐，十分难受。没过多久，又推进来一个女人，她喊叫得非常急促，护士们围成一团，内检后立即把她推入了产房。而在我的前方，那个女人一直在呻吟着催问麻醉师。
"八床，八床要不要一起打无痛？麻醉师到了。"她们在问。"啊，我要再想想。"我还能忍受这一波波的微痛。"麻醉师来一趟，后面再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。""八床，八床的胎心率有异常，胎儿缺氧。"她们很快赶过来，一位助产士伸手进来进行人工破水，就像轻巧地捻破一个气球，暖流瞬间涌出。我只能躺在隔尿垫上，简单地盖了一条被单。"医生，我开了几指？""两三指。"我突然感到有些犹豫，不应该这样，二胎的进展不应该这么缓慢。如果真的拖到深夜，没有打无痛的话，我如何承受疲惫和疼痛的消耗？我又细细密密地思索着，万一刚插了管子，麻醉还没有起效就生了呢？就在那一刻，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。一胎时太过幸运，疼痛短暂，没有体会到疼痛的耗尽。而人一旦把注意力投射到脆弱的地方，就会感到真的软弱起来。
熬过六点，我先生连续打来的电话我没有接，爸爸做的清汤素饭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在我的床铺上。我哆嗦得无法打开层层的饭盒，用勺子捣鼓，不禁思虑起如何熬过明天。我预约的助产士来得非常及时。她握着我的手，让我缓缓坐起来。她帮我脱下袜子，裹好被单，招呼我进入产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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